1
蝉儿。
她坐在纱窗下，轻轻唤我。一只蝴蝶状得的金饰，幽幽的晃着。想是风吹得缘故。
将那一盆兰花放好，我匆匆的赶了过去。
这些日子，她像是越发的喜欢蝴蝶了。头饰，衣饰上都描刻着蝴蝶的样子。而她整个人，仍如先前一般雍容华贵。馆陶长公主的女儿，大汉王朝的掌上明珠，没有道理不高贵的。
只是，这宫中日渐的冷清了。
风，又是风。吹落了一架蔷薇。稍不留神，就又落了一地。
我叹口气，忙完她的差事大概又有别的事情可做了。
能够想法子从这宫里出去的太监宫女们都一个个的溜了。
我么，我随着她太久了。或许，也只是没有法子。我不知道。

2
你要本宫亲自去请你吗？还不过来，死到哪里去了？
她的暴躁脾气，我是知道的。
若不是因此，若不是因为这骄纵的脾气，大约一切还要好得多。
我一叠声答应，赶了过去，站在她面前，却不十足的靠近她。这，说来可笑，因她以前动不动就要太监们赏赐丫鬟嘴巴子，人人都躲着她。一面伺候她，一面躲着她，这世界能有几分容易的差事，当下人自有下人的苦处。不是下人的，也未必就能够过得畅快。
她斜倚着栏杆，手中拿着一面铜镜。
春天的花开得正好。
她说，蝉儿，我好想听见曲子的声音了。我已经很久没有听曲子了。你去——
她没有再说下去。
以往，她是不必这样柔声的，除非她心情极佳。乐于对每个人微笑。
设若我不再想以前那样，他会不会回来？
她的眼泪就那样从脸颊上滑下来。像是深闺中的一个寻常怨女。
我低垂着头，不敢看她。昔日，是害怕她伶俐而又严峻的目光。这时，却是不敢面对她。那个昔日的她，如一朵日渐褪色的花朵，一点点的从她身上失去踪影。当一个下人开始本能的可怜自己的主子的时候——这时的她们，一定都不是好过的。
相依为命。
这时的我和她相依为命。

3
她没有说，备轿。这个自她懂得说话以来，就几乎不曾离过嘴边的两个字。备轿。只要说出这两个字，她就可以到达自己想要去到的地方。
但这时，她同我说，蝉儿，走。到甘泉宫去。
甘泉宫。那是卫主子住的地方。我一直都觉得卫主子是一个同一般的主子不一样的女人。她没有那么跋扈，态度甚至有些谦虚。但。要在皇宫里生存——实现自己的愿望需要有诸多的牺牲。
我的心里有些忐忑。
谁知道又要闹出怎样的事端来？
我只有勤力的阻止。
为她所吃的苦还少吗？昔时，她一顿吃不好，或者害了肚子着了凉，我都要跟着担惊受怕。不是担心她，只是受不住那重重又重重的责骂和压迫。
呵——那样的日子——但毕竟也有好的，许多个底下的宫女们见了我，照例要请一个安，叫一声，蝉儿姐姐。
是，那时我是大汉王朝皇后娘娘跟前最红的宫女。
那些日子，早已经，像风一样，飘远了。
娘娘——
我试图阻止她。
我知道你的意思。
她的声音冷冷的，像是冬季的冰凌划着空气。
奴婢不敢。
不敢——今时今日，还有人在我面前说不敢吗？
她看着我，一贯的目光，我所熟悉的目中无人的神情。
说来可笑，看见她这样的眼神，我倒放心了一些。至少这样子的她会显得十足的有生气。
她颓然的笑了一笑。忽然站起来，抚摸我的脸，她说，蝉儿，现今我只有你了。
那样楚楚可怜的。
我知道并且熟悉那样的神情。所以，我仍旧不去看她。
当她决意去欺哄一个人的时候，她美丽的外表可以帮她办到。不管那个人，是男还是女，是贫贱还是高贵。
得宠那么久，也并非没有一点道理的。即使她不是长公主的千金，那样无邪却又略带嚣张的神情，亦会叫许多人发狂的。
你也听到甘泉宫的曲子了，为什么我们不去凑凑热闹呢？
娘娘，皇帝陛下并不在那里，您见不到他的。
他不在那里？怎么可能？那个贱人没有留住他吗？卫子夫那个贱人——
娘娘——
她拔掉了头上的金钗。远远的，投在了不远处的池子里。我听见那种沉闷的响声。就像是看到了那逐渐散开的波纹一样。我知道稍稍恢复精神的她或许又要消沉一阵子了。
4
她病了。滴水未尽之后，她终于再次病倒了。
每一天，那些打碎的玉器瓷器不计其数。来诊治的太医照例只是摇摇头，一律不敢多说话，开得药也总不能立即见效。谁都知道她的病是在哪里。
我守着她。
她虚弱极了。像一只在病中的鸟。凤凰不也只是一只美丽的鸟儿吗？只是人们早已经忽略了这一点了。
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先前的事情。
那时，他只有九岁。我们两小无猜。母亲一句戏言，他即以金屋藏娇许之。总角之宴，言笑晏晏。信誓旦旦，不思其反。反是不思，亦已焉哉。
她万分惆怅，别过头去。
在悲惨的日子里回忆起旧日华丽时光，真是一件雪上加霜的痛苦事情。
她说，蝉儿，一切都还没有那么糟糕吧？他不会就此忘了我。我们自出生之日起就已经相识，这是真正的天作之合，他怎么会忘了我呢？
她这样说着，我只能看着，冰冰凉的。不管她是谁，也只能像一株藤蔓，一旦没有了可以依靠的大树，就兀自枯萎。
这才是真正的可怕吧。
是的，一切都没有那么糟糕。
即使现今的她只有皇后的虚名，但毕竟她还是皇后，即使这个皇后早已经被打入冷宫，那么至少，她还是馆陶公主的掌上明珠。
5
甘泉宫欢乐的歌声一直都未曾停止过。
他们在庆祝些什么呢？是不是皇帝陛下的羽翼更为丰满了一些？是不是皇帝陛下在朝臣的眼中更有威望了一些？是不是窦太后对这个逐日长大的皇孙终于失去控制的能力？
或者，只是简单的，昨夜，皇帝陛下又到了卫子夫卫贵妃那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