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挖窖泥
山里的气候干燥,降雨量小,地底下也没水。你就是牛着性子开动机器,突突突挖几百米,可能也还是干土,说不定还是石头呢。这样说决不是没有道理的,黄土高原上的沟沟岔岔,经过几千年的人工砍伐、水土流失,植被稀薄
山里的气候干燥,降雨量小,地底下也没水。你就是牛着性子开动机器,突突突挖几百米,可能也还是干土,说不定还是石头呢。这样说决不是没有道理的,黄土高原上的沟沟岔岔,经过几千年的人工砍伐、水土流失,植被稀薄,黄土层也不厚。山里人吃水,就得靠水窖。水窖一般深三四米或者五六米,口小肚大,是山里人为抵御严酷的自然环境而做的生存努力。儿子大了,娶了媳妇另立门户,修庄子打水窖是少不了的功课。羊牲口多的家户,一两个水窖是不够的,这些都得事先谋划好。水窖挖好了,请匠人筑了底,上上“洋灰”,就等着老天爷下雨了。一口窖用过了十年,就得考虑挖窖泥了,如果是“山水窖”,恐怕积下的泥都有二尺厚了……我上初一的那年,刚放暑假,麦豆在地里都还绿艳艳的,父亲就说,那咱们趁空儿把窖泥挖一下,要不这窖都让泥装满了。挖窖泥是山里人再平常不过的活儿了,母亲烙了油饼,便到庄上去喊人帮忙,小舅、七姑父都来了,父亲说再搭上两个娃娃,估计也就中了。七姑父是个三十岁的小伙子,和七姑姑结婚不久,粗粗拉拉的很爱说笑。大家都说新女婿身体这么好,今天可要多出些力,在媳妇的娘家里好好表现表现,七姑父听了哈哈哈地笑。
窖泥十多年没挖了,泥积了一尺多厚,小舅拉的累了,便给父亲说,他姑父,你的这个窖怕是有些年限没挖泥了吧,父亲说是啊,老觉得这个窖里的水清,没想到泥也这么厚了。窖泥被橡胶桶一桶桶拉上来,堆在窖口周围,水淋淋黑漆漆的。拉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,窖泥终于清完了,父亲说让他七姑父先上。就在刚要出窖口的当儿,七姑父略微弯了一点的胳膊磕在了窖口上,手里的麻绳一下子滑脱,一百五六十斤的身子一下子掉了下去,好像过了很久一样,才听见“咚”的一声。所有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,劳动快要结束时的那种轻松的表情还挂在脸上,不知道如何调整。接着从窖口下面传来父亲变了调的声音,我日你妈呀!声音空落落的,和下午的空气一起突然间凝固,时间停止了。我紧紧地攥住手里的麻绳,和窖口上面的大人们一起。过了好一会儿,大家才反映过来,焦急地问人怎么样?怎么样?马上有人说,先把人弄上来再说。哥哥跑去喊人了,我跑到邻居家借麻绳,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的大。
人终于用麻绳掉上来了。母亲一见到七姑父身上的血,一屁股坐倒在窖口边的坡上,“哇”地哭了一声,软沓沓地起不来了。庄上的婆娘们在一旁拉住母亲,都说人好着哩,人好着哩。七姑父被搀扶着到了屋里,人根本站不住,嘴也磕破了,满手满脸的血。听到音信赶来的男人们说,人腰好就好着哩,就怕把腰摔坏。父亲脱了泥衣裳,口袋里揣了钱,说,上县医院,马上就走。男人们在架子车上拥了被子,让七姑父躺在上面,慢慢地拉着走。七姑姑赶来了,满脸的鼻涕满脸的泪,嘴歪了半天,没有说出一句话。父亲跟在架子车后头,腿脚蹒跚。大人们都走掉了,我留在家里看门。沾了汗的衬衣贴在身上,冰凉冰凉的,我默默地点了一支烟,呆呆的不知道干什么好。
病人腰没伤着,大概过了一周,从县医院回来了。父亲到家的时候,正值黄昏,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玩。我看着父亲,他提着包、绷着脸,肉皮子上像蒙了一层脆黄的油纸,直直地往门里走,好像没有看见我。他走过我几步了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,转过头嘿嘿地对着我笑了一下,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。七姑父能在别人的搀扶下走路了,便每天晚上到我们家里来“叫魂”,奶奶拿一个笤帚疙瘩,一边在七姑父身上打一边喊,某娃(七姑父的名字)哎吃饭来,某娃哎喝汤来……寒冷的夜风和着奶奶苍老的声音,如沉默的远山一样古老。我第一次知道,这就是生活。
2007—7—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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