纹

楚霸王小说2025-04-18 09:03:08
还没到冬天,暮色就下沉得越来越早了。路灯却总是慢半拍,一个一个黑色的的桩子在夜色静默着,仿佛在赌气似的:越需要它亮起来的时候,它越拿捏着矜持。微凉的风。吹在身上是舒适的。像上学的时候,下了晚自习,在夜
还没到冬天,暮色就下沉得越来越早了。路灯却总是慢半拍,一个一个黑色的的桩子在夜色静默着,仿佛在赌气似的:越需要它亮起来的时候,它越拿捏着矜持。
微凉的风。吹在身上是舒适的。
像上学的时候,下了晚自习,在夜色里骑着自行车的感觉。并不急着回家去。好象路总是不够长。
她太喜欢“在路上”的感觉。虽然并没有出远门的机会,偶尔坐火车去外地,把头趴在车窗上望出去,树木、麦田、各种房子飞速退后,一直看也看不厌。但路程总是太短。

她不喜欢呆在家里。母亲老是微微红肿的眼睛。怯生生的表情。像惊吓过度的动物,随时准备跳起来逃走似的。父亲也是微红的眼睛,连鼻子也是红的,总是带着酒气的,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响的雷。弟弟像母亲的翻版,被过度惊吓的小兽,永远躲在角落里不出声。
她不喜欢呆在家里。
但外面的世界也不是她的。她的衣着总是太落伍,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议论着的时髦,是和她无关的。体育和唱歌也不行,别人玩得热闹的时候,她忸怩地站在一边,觉得羞极了,难堪得两颊发烫,直烧到耳跟后面去。——其实,根本没人注意到她的窘态。
只有在从家里到外面,以及从外面回家去的过程,她是自由而愉快的。老觉得路太短。连离开家好几年了,也仍然是这种感觉。如果是一个人住,也许会不同了吧,她有时这么想想。但她目前的收入,要一个人租个房间,还是太奢侈了。高高的旧公寓楼,十七层,两居室的单元里住了十个她这样的女孩子。大间六个人,各自用布帘子把床围起来,布帘子里面的世界,是她自己的。但那个世界太小了,不得不被帘子外的世界吵闹着,侵扰着,连带着耳塞听音乐,也能听见阿红骂丽丽在她床前梳头落了太多头发,芳芳刻意压低的同男朋友讲手机的嗲嗲的尾音。她目前的愿望,不过是等小房间有人退租了便把床位换过去,虽然仍然拥挤,毕竟少了两个人的声息。

尖锐的呼啸声。拉长了。是什么东西和地面剧烈摩擦的声音。离得那么近,来不及做任何反应,她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。
醒过来的时候,身边也是一片白。白漆的旧木桌,白漆的小铁推车,白床单和窗帘。
眼睛疼,恍惚记得被什么强光照着。也许照得太久所以疼?不知道是做梦还是记忆。
“喏,再输2天液就没事了。一个月以后复查一次。”护士职业性的礼貌而生冷的声音。
护士身后的男子,额角上贴着纱布,眉峰上有小块的红色擦伤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说。

她觉得他面熟,可是想不起。
他说天太黑,他看见她时刹车,但距离太近,还是把她带倒了。他会负担她全部的医药费,另外,问她需要多少赔偿。
赔偿?当然是要赔偿了。平白无故被撞倒,旷工两天除了工资还要加扣100块钱的。但张口要钱吗?她先涨红了脸。
“我另外付你1000块可以吗?”
她还在挣扎怎么开口。见他先说,连忙点头。他松了一口气。解决得太轻松,倒是他原来想得太严重,早知如此,就不必挣扎了。

他其实想溜走的。
天那么黑。
看样子她应该伤不了太重,他已经刹车了,虽然还是在惯性下撞到她。
只是治伤当然没什么。就怕纠缠不清。这世道。
本来,如果不是买车钱紧,他也不会急着出手这辆旧摩托,更不会因为要出手而恋旧地再出来兜风。万一被讹上,只怕卖摩托的钱还不够。
有点慌。先把车扶起来吧,大不了放点钱在她身上,不让她吃亏就是了。他只是想脱身,并不想做亏心事。
倒地的摩托,车灯明亮的光柱斜斜照着花坛。他伸手去扶,光柱刚好照上她的手。纤细苍白的手,细碎得过分的掌纹。
忽然心疼了一下。
那么碎而绵密的掌纹,也见过一次。
上一家公司。他还没做到部门主管,只是个技术骨干。在本职工作之余,因为脾气好,乐于助人,当然地成为公司里一众美女的电脑顾问。莺莺燕燕里插科打诨,有次,在走廊里假装半仙给大家看手相,用网上搜来的理论胡乱评论,一只只手看过来。忽然有一只,掌纹细碎,异常地绵密,简直像饱经风霜似的,然而又苍白细嫩,是年轻的手。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疼似的。抬起头看,是公司年轻的前台,不到二十岁的年纪,总是微笑示人,然而总微笑,那微笑其实就等于毫无表情。一个毫无表情,除了工作没有半句多余言语的女孩,在人群里一下子就被淹没的女孩,怎么藏着这么细密的手纹呢?习惯了戏谑的语气:“怎么那么多心事啊?”女孩子涨红了脸,并不像其他女同事那样伶牙利齿地反击,只是红着脸不知该说什么,好象一直红到耳边去。来不及再说什么,下一只手又伸来了。
因为好奇,后来他经过前台时刻意看看她。她常常只是低头看电脑或接电话。年轻的甜美的脸,在独处时没有程式化的微笑,太平静,像无风的湖水,不知道湖面下到底是什么。
也只是好奇。还因为初见她手心时那一晃而过的轻微的心疼感觉。但到底,没有什么交集的机会,也没有想深入了解她的心意。
后来他跳槽走人。不知道那个掌纹细密的女孩子后来怎么样了。慢慢也就忘了。

她还昏沉着没醒来时,他已经认出她。
还是年轻的甜美的脸。
嘴唇微微上翘着,有种倔强的意味。
她没认出他来,也是他意料之中的。毕竟,当年那个公司太大,出出进进的职员那么多。
意料之外的是,他居然因此有点点失落。
简单地对话。聊了几句今后几天的安排。她的眼皮开始打架。分不清是药物作用还是撞击后的自然疲倦,她又昏迷或是熟睡过去。手臂从铁床边垂下去。
护士换完吊瓶出去了。
他看着液体一点一点滴进透明的管子里。好象能听到“滴答”“滴答”的声音。
他托起她垂下去的手,细碎绵密的掌纹没有规则。可是他好象记得这些纹路。每次看到就好象被什么东西扯动了一下。
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。

“猪!你的鼻子有两个孔!感冒时的你——”
手机铃声响起。是妻子。
他慌忙接起。
她的手仍垂在那里。苍白中有微红印子,是被他握过的痕迹。
标签
相关文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