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见到夜，是在夜里。那天晚自修因为忙着做作业，等到我走出教室的时，人差不多都走光了。我一个人穿过寂静的校园时，看见有人坐在校园深处吸烟。光点在夜的黑幕里划着。脑中突然的就冒出这样的一句话：夜的冷漠就如在黑暗中冷冷的抽着烟。当然我说的夜不是夜，而是黑夜中那种属于夜的感觉。我愣愣的站在那里，周围的虫鸣分外的响。那个吸烟的人突然熄掉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，站在昏黄的灯下。我抬起头看见了一双如深潭般的黑眸。一双愤世嫉俗，却又迷茫空洞的眼睛。这使我第一次有了想认识一个陌生人的冲动。那个人就是夜。
后来也不记得怎么的熟悉起来。夜不大爱说话，很多时候就静静的坐着。而我也陪他一起坐，看他坐在一旁吸烟，我也不敢劝他。他总是在狠狠吸了一口烟后说：“有一天，我总要杀了他！”我看着他，只是笑着摇头。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，可我还是觉得即使夜是怎样的暴戾也不会失去理性的杀人。
在平静的校园里，偶尔的投进一颗小石头就能激起千层浪。
那晚自修后，夜骑车回家时居然在校门口动手打人，把人按在花圃边上抡起拳就打。原因竟是因为他碰到了别人的车，而那人就说了句“你妈XX……”他就动起手来了。夜说他容忍不了任何人侮辱他母亲。我实在想不出他这种人居然那么爱母亲。不论理由是怎样。夜被记了大过。而他的母亲也拿钱来为他的冲动行为作了赔偿。我只看到一眼他的母亲，是一个漂亮的女人。
听别人说，夜以前是很乖的，成绩也很好。我很是奇怪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。记得那时候网络是一种很新奇的东西，小城里只有零星几家网吧，不像现在，遍地都是。夜经常整天都泡在网吧里。后来干脆连课也不上了，逃课去上网。夜是一个学东西很快的人，他若对一件事物痴迷就会一味的沉进去，不计后果。学校终于不得不请夜的家长来。这次也是只有夜的母亲来，我终于看清夜的母亲是一个看起来如瓷娃娃般的纤瘦的漂亮女人，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想呵护的女人。她的眉头带着淡淡的愁，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。她有一双漂亮却又没有光彩的眼睛，有着夜眼里一样的空洞迷茫。夜走在母亲的身旁，难得的低着头。级室的科任老师像往日一样，一人一言地数落着夜的罪行，如接口令一般。我靠着级室外面的墙，对他们这种疲劳轰炸嗤之以鼻。突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抽泣声，应该是夜的母亲，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大声而尖锐地说：“你们再这么说他，我就从这里跳下去！”偏偏就有一个不识趣的家伙在那里说什么，你别那么激动嘛，我们说的只是事实——那家伙话还没说完，一道人影从级室冲了出来，拼命的往走廊的栏杆上爬，吓得我们连忙死命的拖住这个情绪激动的女人。果然是母子，行径相似。级室里的老师再也不敢嚣张了。最后让夜写保证书了事，夜的母亲答应假期让他去学电脑，而夜也答应了不再逃课去上网。
那天是星期天，我在小巷里毫无目标的乱转，突然看见夜从一处跑出来，缩在拐角里，我连忙走过去，夜一脸强作镇定的坐在地上“夜？”我用眼神询问他。他朝我笑了笑，有些牵强。夜突然举起右手说“我终于杀了他！”我看到他右手上握着刀，刀还在滴着血。“嗡”的一声，我的脑里一片空白。“他死有余辜，谁叫他就不能闭嘴。”夜嘟喃着。小巷不远传来了混乱的声音：一个男人气愤地大叫着：“哪个天杀的杀了我的阿旺，我的狗碍着谁的眼了！原来夜一直想要杀的是一条狗。夜说他的母亲有神经衰弱的毛病，听到过于嘈杂的声音就会受不了，偏偏他的邻居就养了一条整天乱吠的狗。“你父亲呢？他不会去与邻居说说的吗？”“你不要给我提那男人！我没有那种没信用，没口齿的父亲。当初信誓旦旦地说什么‘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的人’，现在却倒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。还要一副可怜样的说什么‘我也需要别人爱’。”
“夜，我就知道是你，你这孩子！”我抬起头看见夜的母亲站在前面，她的脸色有些苍白。“回家吧。”她对夜说完，又对着我笑着说“你也来坐坐好吗？”我点了点头。
夜的家是一栋装修得挺漂亮的小洋房。里面的摆设很清雅，颇有一种书香门第的气息，亦透露出与女主人一般的空灵气质。夜的母亲端来了两杯茶，是花茶，在漂亮且有着朦胧美的水晶杯里随水飘摇，慢慢的伸展着花瓣的花茶。一种淡淡的幽香慢慢的渗进肺腑。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花，而我亦没有问。夜的母亲望着我笑了笑说：“以前这里是很安静的，夜的父亲就是图这里清静才选择在这里的，可现在……”“还提他干什么！”夜一下子打断他母亲的话“人家都不要你了，你还那么死心塌地干什么！如果舍不得，当初为什么又要放手让他走？”他母亲愣了一下，脸色惨白地望着夜“你以为留得住人就会留得住心吗？夜他毕竟是你的父亲，你就不要怪他了，他没有欠我什么，只是我一直拖累着他，他一直照顾我这个体弱多病的人这么多年，只是一味的付出，我却无法让他感到被爱，被宠，现在他觉得累了，想要自由，我还能凭什么留他？”夜的母亲细语轻声地说，却依旧掩盖不了伤感与无奈。她对我扯出一抹笑说：“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，夜这孩子……你们慢慢聊吧，我有点不舒服，先回房了。”我望着夜母亲离去的背影，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，柔弱似水，空灵得如空气中的灰尘却又倔强自尊、冷傲。
我喝了一口茶，抬起头再次打量这间屋子，侧面的墙上是玻璃镶的，玻璃后面是一张张红黄的纸。我由于近视看得不大清楚，于是起身走近去看。原来那些都是夜的奖状、证书。原来他母亲一直有着相信她儿子的理由。夜走近我身旁告诉我说：“这些全是我母亲弄的，都已是过去式了，还摆在这儿，早该扔了。”我伸手触在玻璃上，转过头去望着一脸桀骜的夜，以前的夜应该是很单纯、快乐的么？“你看那张画。”夜指着一幅幽蓝得令人心痛的水彩画，那种忧郁冷淡的蓝，孤孤独独，有一种疏离的感觉。那清冷的蓝下是一棵瘦削的，随风飘摇的菟丝花，它旁边的大树已被砍去，失去依靠的菟丝花在风中倔强地生存。这也许就是那个女人的心灵吧。
“西木……”“有什么事吗，夜？”望着欲言又止的夜。夜拧转头，不让我看清他的表情，“你平时有空的话，可不可以来陪陪我母亲？她，她很孤独。这对她的病不是很好。”我笑了起来，夜也有害羞的时候，“没问题！”原来桀骜的夜也只是一个爱母亲的儿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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