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佝偻着腰趋到儿子的身边，小心翼翼地对儿子说，她要回老家。儿子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话，她给儿子说话的时候，儿子正忙着给自己的女人收拾外出旅游的东西。
儿子的女人丰满而又不失漂亮，漂亮得近乎娇媚。带着满身的香气老是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，晃得她睁不开眼，呛得她不敢吸气儿。这些天她总是觉得自己头也昏，胸也闷，全是儿媳妇身上的香水味儿给闹的，她有了快要窒息的感觉。
儿子是多么敏感的人呀，可是他太忙了。平时忙着上班，就是节假日也是公务缠身，这会儿又为他的女人外出旅游忙着。儿子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母亲，没有感觉到母亲情绪上的变化。
她就呆呆地站在屋子的角落里，目光零乱地看儿子在那里忙乎。她想儿媳妇外出旅游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吧，看儿子给媳妇准备了那么多东西。有吃的，有穿的，有擦的，也有抹的。应该都是些她永远也叫不上名字的衣物和化妆品之类的了。儿子说还要带防晒的，防虫子咬的，防感冒的，防上火药物，防碰伤的药物，儿媳妇喜滋滋和儿子忙着往自己的百宝箱中装东西。
儿子是个非常细心的人，对媳妇总是细致入微的体贴和关心。生怕女人在外面受累吃苦，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女人保重身体，在外面吃好玩好，注意休息。媳妇对儿子近乎讨好的唠叨并没有表现出感激，反而皱起眉头让儿子好好想一想，她还该带什么东西。儿子楞怔了好大一会儿，猛然“噢—”了一声，捶了一下自己的脑门，说道你看真把一样重要的东西给忘了。媳妇忙问，什么重要的东西，你快去找呀！儿子说，是晕药。媳妇也“噢—”了一声，说该死，该死的东西，这晕药是万不可不带的，要坐火车，坐轮船，坐飞机，没有晕药，那可就寸步难行了。儿子说家里提前咋就忘了准备了，我这就去给你买去。
她看到她的儿子，小旋风一般飞身下楼了。
她茫然地看着屋里的一切，看着儿子和媳妇亲密的情形，儿子对媳妇关心倍致的样子。心里就感叹起来，这是多么好的一对夫妻呀！她想她是应该高兴的，应该感动的，可她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，感动不起来。她觉得她并不讨厌儿媳妇，她只是不喜欢儿媳妇身上过大的香水味儿。可儿子喜欢，儿子只要喜欢，她这个当妈的又能怎么样呢，她那木纳的样子，在儿媳妇看来就是个农村没有见过世面的老太婆，连到城里当个保姆也不如的老太婆，这就让她的儿媳妇从来就不拿正眼看她。
她显得无所事事，她想她应该给媳妇冲杯茶去，她看到儿媳妇因忙乱脸上浸出了层细密的汗水，使得她的脸油光闪闪，亮晶晶的，更加妩媚动人。她就找来儿子平时最爱喝的茶叶，用杯子冲了水，殷勤地端到儿媳妇面前，媳妇身上刺鼻的香气，猛扑进了她的鼻腔，差点让她昏了过去。儿媳妇却看也没看她一眼，只是淡淡说了句，我是从来不喝茶叶茶的。自己一扭身，倒了一杯饮料，自顾饮去。
她这次拍马屁，又没有拍对地方，就不知道下面该干什么了，心里更加虚晃起来，身子也软了，满眼慌乱连坐的地方也找不到，愣愣地朝屋子外面看。屋子外面是个不大的小花园，被高大的院墙圈了，种了些好看花草，有花儿正悄悄地开放，草儿静静的生长。小院中间还有两棵不算高大的树，听儿子说那两棵树叫白玉兰，春天的时候会开一树硕大的白花，满院子都是清香。。
儿媳妇这个浑身是肉并散发着刺鼻香味的女人，喝完一杯饮料，就在屋里扭动起来，好像满屋子都是肉在抖动，嘴里还不停地骂着，死东西买个药都这么慢，上北京去买了，上北京买，坐飞机也该回来了，死东西、死东西……
她受不了啦，实在是受不了。她想儿子把媳妇送走后，她一是得逮个机会给儿子说明白，她不想搁城里住了，她要回家，回老家村上住去。

儿子很早就跟她商量过，要把她接到城里去住。她说什么也不肯，老伴死了多年了，她自己独自过得惯，身板还算硬朗，平时也没有什么大灾大病。房子后面就是自己的地，自己种些小麦、苞谷、绿豆和各种季节性的蔬菜，什么也不缺。村子里的老头、老太太，都爱去她那儿玩，聊天说笑话，讲些过去年轻时的趣事。讲谁谁谁当年跟谁好过，谁谁谁当年和谁红过脸，谁家的儿子不孝顺老子，谁家的儿子是个混鬼，老子整天气得死去活来。他们都愿意夸她、夸她好大的福气，虽说生养得少，却养了个当大官的儿子，儿子的媳妇长得又富态又高贵，就像书里说的杨贵妃。
她也喜欢邻居们夸她，夸得她满脸喜盈。笑着说，那也不容易，不容易呀！儿子上学时老困难，他爹就是操心大，操劳死的。就拿出儿子捎回来的好吃的东西，端给邻居们尝新鲜，乐得邻居们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。
有时，村西的吴老头还会掂一把弦子过来，喊几个村里能唱两嗓子的老人们，坐在她家暖融融的院子里，排开唱戏的阵势，可热闹了。别人引头唱过，吴老头就说，兰芝，你也亮亮嗓儿。兰芝是她名字，她叫李兰芝。村上年纪大的人都知道，却没有几个叫她大名的，只有这个吴老头，吴老头年轻时就和她搭过班子，都是大队文艺宣传队的队员。吴老头操了一辈子弦了。她那时是文宣传队的台柱了，也算是个角儿。她唱过那时流行的很多戏，譬如《智取威虎山》里的小常宝，《白毛女》里的喜儿，《红灯记》里的小铁梅。她唱得最好最拿手的是《红灯记》里的小铁梅，有些慷慨激昂的样子。后来村上的人不再叫她李兰芝都叫她李铁梅了。再后来她有了儿子，儿子上了大学，成了村里的头名状元。再后来，儿子当了市里的大官，再后来她就这么的老了，老伴也早早的死了。没有人再叫李铁梅，李铁梅成了那个时代的美好回忆。她还是喜欢唱她过无数遍的“我家的表叔数不清”的唱段。
吴老头一点她的将，她就毫不忸怩地唱起来，“我家的表叔数不清，没有大事不登门……”六七十岁的人了，唱起来依然嗓门清亮，完了邻居都拍手叫好，说要她去梨园春打擂，肯定能当擂主的啊！她就笑，笑得特别开心，摆着手说老了，老了，她不想那好事了。吴老头说，我看不老呀！还是当年李铁梅的亮劲哩。她一听吴老头在调笑她，就会嗔怪骂一句吴老头，老不正经。

儿子终于送走了媳妇，弥漫在屋子里的刺鼻香味少了许多，她还是不敢大口喘气。孙女在她所不知道的城市里读大学，只有儿子带着孙女回过几趟老家，在老家她见过孙女几面，那时孙女还小。现在孙女大了，在镜框里，漂亮、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