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蛋蛋
风正好。蛋蛋爹站在村里的大场上,手里的木锨有节奏地上下起落,豆衣子被风吹跑了。圆浑的豆粒密密麻麻的从天上掉下来,砸在人身上,生疼。农忙时节,蛋蛋爹的胡子好多天没顾得上刮了,生喳喳的翘着,上面挑了好几片
风正好。蛋蛋爹站在村里的大场上,手里的木锨有节奏地上下起落,豆衣子被风吹跑了。圆浑的豆粒密密麻麻的从天上掉下来,砸在人身上,生疼。农忙时节,蛋蛋爹的胡子好多天没顾得上刮了,生喳喳的翘着,上面挑了好几片豆衣子。蛋蛋头上扎了包巾,怀了抱着大扫帚,在木锨起落之间扫几下,将风没吹干净的豆衣扫到一边去。蛋蛋看了看爹的脸,把头勾低了。蛋蛋爹停了一锨,说,女子,笑啥哩?今天的麦豆好,你看这豆子,圆得像贼眼睛似的。蛋蛋说,爹,你的胡子。场还没扬完,坡上来了人。蛋蛋妈在后面跟着,一路小跑。蛋蛋爹撂了木锨,说怕是县上来的,你拾掇一下,明个天有风了再扬。来的人是蛋蛋的女婿,县上来的。对于这个人,蛋蛋一点儿都不熟悉,蛋蛋的堂哥在水泥场当了临时工,给蛋蛋介绍的,说是县上水泥厂的厂长,有楼房,就是岁数稍微大了些。如果实在说起来,也不大,三十刚出头,城里头人,就兴个晚婚呢。蛋蛋把场上活拾掇好了,收拾了木锨、扫帚和三股杈,回到了屋里。那人还在正跟蛋蛋妈说话,桌子上放着一大堆东西。蛋蛋进门时看了男人一眼,不知怎么的,心里毛毛的,觉得这个人怕是奔四十了,虽然看上去还很年轻。蛋蛋没说话,被她妈瞪了一眼,来人冲她笑了笑。
蛋蛋在庄子上有名的巧姑娘,地里的活儿干得顺手不算,她还在镇上开了裁缝店,除了给人做衣服,还兼卖布料。这几年往外头跑的人多了,一般的衣服都不做了,直接买成品的,便宜省事。庄子上的有些老汉老婆婆穿不惯新式衣裳,在蛋蛋的店里做,每次见面都说,蛋蛋娃那个脸蛋子,心疼死人了。做衣服的人少了,买料子的更少,有信迷信的家户,有时候扯上一尺二尺红布。蛋蛋的生意冷了,裁缝店却不冷,镇子上的年轻人,有事没事都到蛋蛋店里坐坐,说上几句调皮话。有几个条件好的找人提了亲,蛋蛋爹不同意,说是姑娘还小着哩,过了年才二十三,还不忙这事。周围的人听了,说虚岁都二十四的大姑娘了,人家那是看不上你哩。渐渐的提亲的人也少了,大家试探到了,蛋蛋不是庄子上的人。
来人走了。蛋蛋妈做了饭,说,蛋蛋,怎么样?蛋蛋捞了面条子吃,边吃边说,人都那么老了,跟爹的岁数都差不多了。蛋蛋爹嘿嘿一笑。蛋蛋妈看蛋蛋爹笑,说你光知道笑,你这个姑娘,惯坏了,人家年轻轻的小伙子,怎么跟你岁数一样?蛋蛋爹说,你还不让我笑了,那我哭行不?蛋蛋爷爷听了半天,说,我看不合适,要娃娃愿意哩,女婿娃我看岁数也有些大。蛋蛋妈听了,脸就变长了,说爹,你把你的碗端好,没吃饱了再捞。蛋蛋爷爷知道自己话多了,把面条吸得哧溜哧溜的,再没言传。蛋蛋妈说,人好着哩,县上有楼房,说是还可以给蛋蛋安排工作。蛋蛋爹听了,半天,摇摇头。
蛋蛋爹在镇上的初中教书,却不太受领导和学生娃的喜欢。蛋蛋爹当年初中刚毕业,原来的老师调走了,学校里差人,便留校教数学。来自四乡八岔的学生,普遍成绩不怎么好,在数学课堂上常常睡觉,也不觉得蛋蛋爹教得差。后来国家政策变了,民办老师要转正,组织大家考试。卷子就是中考的卷子,结果考下来,蛋蛋爹刚考及格,比他自己教的好几个学生都低,脸上就有些挂不住。转正是转正了,学校领导却决定让蛋蛋爹教历史和地理,原因是这两门都是辅课,耽误了也没啥。蛋蛋爹教数学教惯了,上历史地理就有些上不来,只好照着课本念,遇到不认识的字,嘴里头咕噜一下,也就过去了。课余时间,蛋蛋爹便穿个短袖衫,和新来的老师一起在操场上打篮球,白白的胳膊一晃一晃。不知从什么时候,蛋蛋爹开始怕蛋蛋妈了,不但每个月的工资上缴了不算,对蛋蛋妈的话也是言听计从,彻底失去了话语权。
蛋蛋听了她妈的主意,出嫁了,嫁给了水泥厂的厂长,到县上住楼房去了。一家人都挺高兴的,说蛋蛋命真好,掉到富窝里了,一辈子就只有享受了。蛋蛋的堂哥也很高兴,说是成了水泥场的合同工。蛋蛋去了才知道,水泥厂厂长和自己猜的差不多,四十岁了,是个二婚,有一个八岁的儿子,在县里的小学上学。蛋蛋有些委屈,但不知道给谁说,蛋蛋妈知道了,说没啥,男人大一点好,稳重,再说人家有钱不是。你不要不知足,也少给人说,蛋蛋点点头。
蛋蛋爹退休不到一年,好好的人突然间就老了,不要说打篮球了,稍微陡一点的坡都上不去,白白的胳膊变焦了,肉松松的掉下来。过了半年,蛋蛋瘫在了炕上,日日里想念自己的姑娘。蛋蛋来了,一个人,烫了县城女人们时兴的头,提着个大包。蛋蛋爹见没人了,偷偷地给女儿说,爹想喝一口羊肉汤啊。刚说着,蛋蛋妈进来了,说光伺候你就能要了人的命,打针吃药到处都得花钱,你还想喝羊肉汤?你的钱在哪里?蛋蛋爹听了这话,像吓坏了的孩子,再也没敢说话,呆呆地看着女儿。
蛋蛋别过脸,一串辣辣的水珠从脸上淌下来,清凉凉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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